活在人世的最后五天,我给予了她老人家一个儿子所能给予的最大限度的爱和孝心,也代替我的妹妹,报答她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并抚养成人的恩情。
五天,短短的五天啊!无论我在这五天内给予她老人家多少孝心,那也只能仅仅算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象征性的报答啊!而这种报答却成了永恒的抵销!
母亲死前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好你妹妹!她就你一个亲人了!”我带着一颗悲哀得麻木的心回到连队。
回去当天,团支部按照连长的指示,讨论给我这个“逃跑主义者”以什么样的处分。事先有人向我透露,要拿我当典型,杀鸡给猴看,处分早已确定——开除团籍。讨论不过是走个组织形式。
而我,却根本对任何处分都无所谓了。
副指导员主持讨论。我想,她这下子该称心如意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实行报复了。我准备一言不发地听她大发一通议论,一言不发地接受她对我的批判。
她让我先谈谈对自己的错误的认识。
我,谁都不看,只漠然地喃喃说了一句“我母亲……死了……三天前……”说完这句话,便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我凭感觉肯定,所有的人的目光都一下子投注到了我身上。
一刹那间,似乎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停止了呼吸,宁静得令人窒息,好像空气都凝固了!许久许久,我听到副指导员用极其低微的刚刚能使人听到的声音说了两个字“散会……”
她第一个起身离开了。
当我迈动机械的步子经过连部时,听到里面传出了副指导员和连长激烈的争吵声,她对连长的“指示”从来是奉若神明的,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我是一连之长,难道没有处分一个战士的权力?”是连长恼怒的四川口音。“我是团支部书记,如何处分一个犯了错误的团员,这是团组织的权力!”副指导员的声音也那么激动。“你这样做,是袒护一个逃兵!”“逃兵?他是从战场上逃跑的吗?他逃到黑龙江对岸去了吗?你知道吗?他母亲已经死了!他在母亲死后第三天就回到了连队!……”“哦!死了?……”“连长!我也是一个知识青年,我也有老父老母,他们日夜思念我,我也日夜思念他们。要不是我受自己誓言的约束,我也想立刻就回到父母身边去,但……我不能够!我不同意开除他的团籍!连长!请你设身处地想一想!……”
我听到了她的哭声。我站在连部外面,顿时泪如泉涌!我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不是因为她代替我辩护,而是因为她说的那句话“我也是一个知识青年……”这一句话,完全消除了在此之前我对她的种种误解和偏见。凭这一句话,就足以令我心甘情愿地去为她赴汤蹈火。这句话,使我看到了一个姑娘高尚的本性!一颗富有同情的心!
然而,又是她,亲口告诉了我一件如雷轰顶的事,在两天后……“我们一块儿走好吗?”收工之前,她接着我锄完了最后一条漫长的田垄。当我们锄碰锄的时候,她对我说了上面那句话。这是三年来她第二次主动跟我说话。第一次,就是不久前在那条小河边。她脸上阴沉的严峻的表情,令我产生了不详的预感。所有的人都扛着锄头列队时,她又当众大声对我说了一句“你留一步,我们一块儿走!”男女青年,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也看着我。当他们走远,她盯着我说“我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就把你妹妹调到我们连队来了。”“啊!她……她怎么了?快告诉我!”“在你回家期间,她……”“说!”“她做了一次人工流产……”我的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她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了我。我粗暴地推开她,大吼“你胡说!”她踉跄着倒退一步,恐惧地瞧着我,从颤抖的嘴唇间挤出两个可怕的字“真的。”
我觉得自己朝脚下的土陷了进去!我想可怕地喊叫出什么,却似乎又有团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