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红得像一朵彤云。由于我的意外出现,使她从刚才那种自我陶醉的忘情境界之中,陷入眼前这种无法掩饰的窘迫地步,我顿感内疚,也从内心深处对她可怜起来。
“我……我是说,你刚才跳的那段舞,真美极了!如果我没说错的话,那该是一段墨西哥的民间舞吧?”“跳墨西哥舞?我?!别开玩笑了,我不过是做了一套中学生广播体操!”她装出种迷惑的模样,用那么严肃那么认真的口气加以解释。“这么说,你也要否认你刚才唱过歌啦?”“唱歌?我刚才是唱过歌的。这有什么必要否认呐?”她脸上的表情,在伪装的迷惑之外,又增添了伪装的坦率。
一道清河水,一座虎头山,大寨就在那个山那边……
她又唱了两句,说“我刚才就是唱这支歌。怎么,你听到了?……”这时,她脸上的绯红已消失,神态也变得自然了。我感到她简直是在把我当成一个瞎子一个聋子加以公然的愚弄!我愠怒了,冷冷地说“不!我听到你唱的不是这支歌!你唱的是‘十八岁的哥哥惦记着小英莲’!”
“十八岁的哥哥?什么小英莲?你别瞎说!我听都没有听到过这支歌!”她那两条又细又长的眉毛扬了起来,使她本来有一种诧异表情的脸,显出不但诧异而且惊愕的表情来。仿佛我当面说她是一个贼!
这么富有魅力的动人的一张脸,几次虚伪的变化的表情就浮现在这张脸上。
我惊奇地凝视着这张脸,在她面前僵立了。我对她再也无话可说。她在我眼中仿佛是埃及的狮身人面怪物斯芬克司,斯芬克司也要比她坦白!因为斯芬克司对所有的人都说同一句话“猜不中我的谜,我将吃掉你!”斯芬克司也要比她知道羞耻!因为斯芬克司被俄狄浦斯猜中了谜语后,毕竟从巍峨的岩石上跳下去摔死了!
而她,竟要使一个神经正常的人相信自己大白天活见鬼!我几乎是恶狠狠地对她说出两个字“虚伪!”我猛转身,怀着对她的似乎永远也无法消除的鄙视,悻悻地大步走了。“等等!”她叫住了我。我站下,并没有转过身,但却想象得出她是怎样慌张急促地追到了我身后,也感觉到了她那惴惴不安的呼吸。“你,你要汇报给连里知道么?……”她呐呐的语调中,带着难于明言的苦苦哀求。我心软了,背对着她,摇摇头。我走出很远,情不自禁地回头望了一下她,她仍站在小河边,像一尊石雕,一动也不动……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我还不至于那么卑劣!从那以后,过每一次团组织生活,当她诲人不倦地对我们进行种种思想意识方面的教育时,一接触我的目光,语调和神态就不自然起来……这倒使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了。不久,我收到了母亲病重的电报。连里没有批假,理由很简单——正值夏收季节,我是康拜因手。其实我知道,主要的原因是,连长不相信这封电报的真实性。某些想父母想得厉害的知识青年或者他们的父母,曾用父母病重、病危甚至病故之类的电报,使我们的连长上了好几次当。连长是个典型的经验主义者,对这样的人,解释和哀求都是没有用的,效果只能适得其反。但我却不能对这封电报无动于衷。我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是街道小五七厂的工人。她在困苦的生活中把我和妹妹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谁也不能比我更体谅她为我们兄妹操碎了的那颗心。如今我和妹妹都来到了北大荒,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撇在了家里。她是个刚强的女人,无论多么想念我和妹妹,她都不会采取欺骗手段的……
我必须立刻回到母亲身边!
我在当天就悄悄地离开了连队……
呵!我的母亲!这一辈子受尽了生活辛酸磨难的女人!她太刚强太爱她的孩子了。她明明已经病得奄奄待毙,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了,却只给她的儿子拍了一封“病重”的电报,她怕“病危”这样严峻的字眼会惊吓她的孩子。
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