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的脸上,花朵绽放般地呈现出了一种心喜意悦的微笑,她复低下头说“那……我愿长久住下……”仍继续梳头。
母亲乐了,说“不过,孩子们面前,总得有个叫法。你叫我大姐,你年纪跟我的小妹子一般大,可惜我那小妹子死了。今后,就让孩子们叫你小姨吧?行吗?”
“嗯。”像个表示今后愿意听大人话的孩子的声调。她放下了梳子,开始编辫子。
母亲又对我们说“都听见了吗?今后要叫小姨!”
“小姨!”弟弟妹妹们迫不及待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几只猫崽子似的爬到她身旁,一迭声地叫“小姨”。
她半转过身,瞧着我们,又那么可爱地笑了。
我仿佛觉得我们家那小破屋子顿时满室生辉。在一片“小姨”的叫嚷声中,我那颗七岁的男孩子的心,竟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激动和兴奋!从今往后我将有一个小姨了!并且是一个多么让我喜欢看着的小姨啊!我那把木头做的、涂了墨的驳壳枪,我那一小箱子小人书,我那十几颗花瓣玻璃球,我那只养在一个桌子抽屉里的小麻雀,所有我一切的宝贝东西,都抵不上这个小姨!我们与家庭成员之外的一个人建立了某种亲近的关系,这简直是生活对我们的赐予!
以往,母亲下班后,若是我们已经吃过了饭,她是绝不再动手做饭的,只胡乱吃几口我们给她留的饭就算了。那一天,虽然母亲下班很晚,虽然我们都看出她很疲劳,但她还是撑着精神,将两棵白菜细细地切了,拌了一盘。将萝卜同样细细地切了,做了小半锅汤。还抖尽了面口袋里的白面,放许多油煎了几张饼。母亲是从来舍不得一次用掉那么多油的。看得出,小姨和母亲一样,是个干起活来不藏奸不掖懒的。要不,她们为什么会把那一大盘拌白菜吃得干干净净,将那半锅汤喝得精光呢?
母亲和小姨吃罢饭,我默默收拾了碗筷去刷洗。我心里高兴,便会主动去做我不情愿做的事。小姨要抢着刷洗。母亲拦住她,说“往后有你插手的时候,今天还不能劳大驾!”
小姨无声地笑了。我真是看不够小姨的笑脸!她笑起来真叫别人感到快乐!
母亲又说“你今晚就和我挤一宿吧,明天把外屋收拾收拾,给你搭个铺。”
小姨微微点头。在我们眼中,她是个大姑娘,是个大人。在母亲眼中,她分明还是个小妹子,是个孩子,她在母亲面前显得那么乖顺。
母亲开始铺被窝儿,弟弟妹妹们都自觉地往一块儿挤,给我们的小姨腾出倒身之处。家里的被子都很旧了。白被头也都很脏了。母亲很勤劳,几乎每隔一个月就拆一次被褥,但仍不能使全家的被褥显得干净些。因为炕是脏的。炕脏因为三面炕墙是脏的,每天不知要往下掉多少墙皮。还因为我们的小身体一个个都是脏的。夏天,我们身上还能干净些,母亲常常将大盆放在外面,倒一大盆水给我们脱光了衣服洗澡。而整个冬季,我们是谈不上洗澡的。弟弟妹妹们毕竟都很幼小,一个个完全沉浸在意外获得了一个好看的小姨的幸福之中,并不为脏被褥感到羞耻。已经七岁了的我,却感到自己的脸发起烧来。羞耻感第一次在我的自尊心上打下了烙印,它不深也不浅。
我兑了半脸盆温水,放在小姨脚边,很礼貌地对小姨说“小姨,请你洗脚吧!”“呀!……”小姨仿佛吃了一惊地看着我,又看着母亲。母亲也说“你洗脚吧。”小姨几乎是在恳求地说“我哪能成个小姐似的,都让孩子把洗脚水端到眼皮底下呢!大姐你一定得跟孩子讲,往后千万别这么样恭敬我啊!”母亲平淡地一笑,说“谈得上什么恭敬呀,孩子不过是得了你这么个姨,从心里往外亲爱着你罢了。你看不出来?”小姨说“大姐我又不是木头人,哪能看不出来呢!”又端详着我问“上学了吗?”我回答“上了。”“几年级?”“刚上一年级。”“那小姨往后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