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哨(2 / 10)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4350 字 2021-04-06

其所了。

市委大楼楼顶安装了防空警报器,堆了沙袋,架了高射机枪。于是几所大学、几座重工业工厂也照此办理。每隔几天便会听到一次凄厉的警报器响。它一响,工人们就跑出车间,干部们就跑出办公室,学生们就跑出课堂。各个单位都有洞,人们知道该往什么地方跑。行走在路上就近寻找不到一个洞可隐蔽的,便迅速卧倒——面朝下,双手护头,身体平贴地面。但不能与地面贴得太紧,那样会被震伤了内脏。也不能趴在离高大建筑物太近的地方,会被砸死。这是战备教育告诉人们的知识,这方面的知识还告诉人们,如此这般,便能在和爆炸的瞬间,保存自己的生命。保存自己,是为了消灭敌人。决定战争胜负的是人,不是武器。没什么了不起。“深挖洞”就是对付的伟大战略方针。为了在城市被苏军占领后,继续与苏军开展现代的城市“地道战”,《地道战》这部反映抗日战争的影片,被列为战备教育片反复上映。其实影片的实战意义,“家喻户晓,人人明白”。

从省市委机关办公室的玻璃,到各条小街窄巷中每家每户的玻璃,防空袭的米字白纸取代了花样翻新的红纸剪的“忠”字和“公”字。居民委员会的委员们,定期到各家各户视察,严肃批评张家或李家玻璃上的纸条贴得不符合战备要求。某些重要单位和大企业向外地转移。全国著名的哈尔滨工业大学和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一大半迁走了。不少单位分期分批向农村疏散人口。许许多多的人们携妻带子举家奔赴农村。战争的威胁消减了人们计较“城乡差别”的心理。出卖私人房产的招贴在城市各个地方触目皆是,却对普通的人们失去了吸引力。旧家具的拍卖价格降到了几乎不值钱的地步,很少有人贪便宜问津。更很少有人想到奇货可居,从中渔利。人们先是想到应将地方粮票变成全国粮票。进一步想到应将钱和全国粮票变成饼干、罐头、肉松等等可做战备食品的东西。再进一步想到战争一旦爆发,一颗从天而降,说不定就落在房顶上,穿透房顶掉进屋里,全家老少于是同归于尽,储藏了再多的战备食品岂不也是枉然。想来想去,还是采用“三光政策”,东西卖光,钱花光,吃光喝光。人们惶惶然不可终日。

我曾任我们中学空袭救助小分队队长。“三角巾包扎法”我掌握得很熟练。不止一次在演习中舍身救助“伤员”,不止一次“牺牲”。我们学校是全市中学进行战备教育的样板。每个学生的衣里儿都缝着一块白布,上写自己的性别、姓名、年龄、父母姓名及工作单位。有的学生还在这块白布上写下最简短的遗言。这是为了中苏战争一旦全面爆发,救助队员们从废墟和瓦砾中拖出我们面目模糊、缺胳膊断腿的尸体时,也许会从那块白布知道我们生前是何许人。如果我们的尸体被烧焦,衣服烧成了灰烬,或者更惨一点,身躯被炸得无踪无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老师在对我们讲这些时,就像讲几何例题一样逻辑清楚,合情入理。我们都觉得他“另外一回事”这句话讲得格外好,含蓄而明白。我们班有个男同学的生前“遗言”是——崔丽华,我爱你。崔丽华是我们班一名漂亮的女同学。而她的生前遗言是——我想做电影演员。我们都是那个男同学的好朋友,都挺为他感到遗憾。因为崔丽华在生前“遗言”中并没写明也爱他。他不在乎这一点,说“反正即使她也爱我,这依然是没法成为现实的事儿,我想战争一旦打起来,我俩绝不可能在战后都侥幸活下来。”大家又觉得他的话颇有几分道理。我们下乡之后,听说他和她都顽强地“留守”在城市,与上山下乡办公室进行“持久战”。他在给我的信中写道“其实我不是留恋城市,既然战争明天就可能爆发,我们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有什么必要呢?”我无法解答他的问题,也就没回信。

哈尔滨,这座被誉为东方小巴黎的城市,这座被誉为音乐歌舞之摇篮的城市,这座受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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