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鞭打着。是一个老年人的丧失了力气的脊梁。
车头的灯光从远处射了过来。
父亲仍在徒劳无益地运用着微不足道的力气。
我拔腿飞快地朝道班房跑去。
列车停住了。
道班工人和我一块儿跑到煤车前。
父亲还在用肩膀扛煤车。他仿佛根本没发现有火车开过来。
“你他妈的玩命啊!”道班工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火车车头的光束正照着煤车。父亲的肩膀,终于离开了煤车。父亲缓缓抬起了头。我看清了父亲那双绝望的脸。一张皱纹纵横的脸。每一条皱纹,都仿佛是一个”!“号,比父亲写给哥哥的那封信中还多……
雨水,从父亲的老脸上往下淌着。
我知道,从父亲脸上淌下来的,绝不仅仅是雨水。父亲那双瞪大的眼神空洞的眼睛,那抽搐的脸腮,那哆嗦的双唇,说明了这一点……
这个雨夜,又使我回想起了几年前那个雨夜。我躲在我们连队木棱堆之间大哭一场的那个雨夜……
今年四月的一天,我收到一封电报,电文——“父即日乘十八次去京,接站。”
我又几年没探家了。我与父亲又几年没见面了。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可以说是一个中年人了。电报使我心中涌起了一个中年人对自己老父亲的那种情感。那是一种并不强烈的,撩拨回忆的情感。人的回忆,是可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焦距”的,好像照片随着时间改变颜色一样。回忆往事,我心中对父亲的谴责少了,对自己的谴责反而多了。我毕竟没有给过父亲多少一个儿子对父亲的爱啊!
电报没能在头一天交到我手里,却被人从门底缝塞进我了的办公室。我头一天熬夜,第二天上班很迟。看看手表,离列车到站时间,仅差一小时十五分。马上动身完全来得及接站。我手中拿着电报,心里倏忽产生了一个念头——租一辆小汽车去接站。这念头产生得很随便,就像陕西人想吃一顿羊肉泡馍。父亲生平连一次小汽车也没坐过,我要给予父亲“生平第一次”。我给几处出租汽车站打电话,都没车。二十多分钟在电话机前过去了。乘公共汽车接站,已根本来不及。只有继续拨电话。又拨了十多分钟,终于要到了一辆车。说很快就到,却并不很快,半小时以后才到。一路红灯,驶驶停停。到火车站,早已过时。
我打开车门就往下跳,司机一把揪住我“车费!”我一摸衣兜,钱包没带!只好向司机赔笑脸,告诉他我是来接人的,接到了再给他车费。说了不少好话,最后将工作证押给他,他才算松开了手。站内站外,都没寻找到父亲。我沮丧地回到出租汽车跟前,央求司机再送我回家,来去车费一块儿付。司机哼了一声,将车开走了。我见方向不对,赔着笑脸问“你要把我拉哪去呀?”司机冷冰冰地回答“出租汽车总站。我饿了,该吃午饭了。你在总站再要一辆车吧!”我自认理亏,不多说什么。在出租汽车总站,又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终于坐进了另一辆小汽车里。回来倒是一路飞快,算账时,可把我吓了一大跳——二十三元!我不由得问了句“怎么二十三元啊?”司机瞪了我一眼“加上火车站到出租汽车总站的那一段车费!”“那一段路也要车费?!”“笑话!你想白坐啊?”一进家门,见父亲已在家中了。我埋怨道“爸爸,你怎么不在火车站多等会儿啊?让我白接了你一趟!”父亲说“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你,我心想你不会来接了……”“拍了电报,我能不去接吗?真是的!”“我心想,大概你工作忙,脱不开身……”我说“爸,先给我二十三元钱!”刚见面,伸手要钱,父亲奇怪,疑惑地瞧着我。我只好解释“爸爸,我是租了一辆小汽车去接你的,司机在下边等着呢!我的钱包放在办公室了。”仿佛为了证实我的话,司机按了几声喇叭。父亲当时那种表情,就好像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