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7 / 14)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9099 字 2021-04-06

叫我,抬起头,见母亲和四弟站在面前。四弟说“二哥,回家吧!”母亲也说“回家吧,妈求你!”

“不……”我坚决地摇摇头。

母亲又说“你怎么能那样子跟你父亲争吵呢?他的确是没攒下那么多钱呀!他攒下的一点钱,差不多全给你三弟了……下个月初就要给你哥交住院费……”

几个好奇的男人女人围住了我们,用各种猜疑的目光注视我。我听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离开时叹了口气,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分明是被看成一个不孝之子了。我打断母亲的话,说“妈妈,您别替我父亲辩护了!我在大学时,您求人写信告诉过我,父亲已积攒下了三千元钱。他怎么能对他的儿子那么吝啬?”母亲怔了一下,说“傻孩子,是妈不好,妈那是骗你的呀!为了让你在大学里安心读书,不挂虑家中的生活……”听了母亲的话,我呆呆地望着母亲那张憔悴的脸,发愣许久,说不出话来。“听妈的话,回家吧!回家跟你爸认个错……”母亲上前扯我。我低下头哭了……我跟着母亲和四弟回到了家里。我向父亲认了错。父亲当时没有任何原谅我的表示。

小妹那时已中学毕业,在家待业两年了,一直没有分配工作。母亲低眉下眼地去找过街道主任几次,街道主任终于给了个话口说“下一次来指标,我给使把劲试试看吧!”

母亲将这话学给父亲,对父亲说“为了孩子,这人情,管多管少,无论如何也得送啊!”

父亲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钱包,递给母亲,头也不抬地说“我这个月的退休金,刚交了老大的住院费,剩下的都在里边了……”

牛皮纸钱包里,大票只有两张十元的了。母亲犹豫了一阵,将其中一张交给妹妹。妹妹就用那十元钱买了点不成体统的东西,当天拎着去街道主任家“表示表示”。怎么拎去的,又怎么拎回来了。

母亲诧异地问“怎么拎回来了?”

小妹沮丧地回答“人家不肯收。”

母亲又问“嫌少?”

“人家说,多年住在一条街上,收了,就显得不好了。人家说,要是咱们非要表示表示,她家买了一吨好煤,咱们帮忙给拉回来……”小妹说罢,怯怯地瞟了父亲一眼。

父亲始终没抬头,听罢小妹的话,头更低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父亲才开口说“我和你四哥……一块儿去给拉回来……”

四弟刚巧从外面回来,问明白后,为难地对父亲说“爸,我们厂的团员明天要组织一次活动,我是团支部书记,我不能不去呀!”

小妹急了“什么破团支部书记,你当得那么上瘾?!明天不给拉回来,人家的煤票就过期了!”

这一节话,我都在里屋听到了,我跨出里屋,对小妹说“明天我和爸去拉。”

父亲突然莫名其妙地火了“谁都用不着你们!我明天一个人去拉!我还没老得不中用,我还有力气!”

头天晚上就下起了大雨。第二天白天,雨下得更大了。我和父亲借了辆手推车,冒雨去拉煤。路很远。煤票是在一个铁道线附近的大煤厂开的,距我们住的街区,有三十来里。一吨煤,分三趟拉。天黑才拉回第三趟。拉第三趟时,一只车轮卡在铁轨岔角里。无论我和父亲使出多大的力气,车轮都纹丝不动,像被焊住了。我和父亲一块儿推,一块儿拉,一个推,一个拉,弄得浑身是泥,双手处处是伤,始终一筹莫展。在暴雨中,我听得见父亲像牛一样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父亲大声喊“爸爸,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道班房找个人来帮帮忙!”

“你的力气都哪去了?!”父亲一下子推开我,弯下腰,用他那肌肉萎缩了的肩膀去扛车。

远处传来了火车的吼声。一列火车开过来了。在闪电亮起的刹那,我看见一块松弛的皮肤,被暴雨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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