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注意到,卓哥正是自那时起变得沉默寡言的。这九岁的男孩儿似乎不再打算和他人和世界做主动的交流了……
直至他“入主”红磨房后,才又见到了他的小琴姐姐一面。那一天到红磨房来的女人多。她们一如既往嘻嘻哈哈地拿他寻开心。而他一如既往地只管低着头推磨。忽然女人们安静了下来。他奇怪地抬头一看,发现他的小琴姐姐将盆边儿卡在腰际,犹豫地站在他的红磨房门外。算来她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明显地长高了。当时,上午的阳光在红磨房外晃眼地照耀着。卓哥从磨房里看磨房外的小琴,但见她全身沐浴在阳光里,却看不清她的脸。他只感到她不但明显地长高了,而且胸脯也明显地高高地隆起着了,感到她身材看去那么窈窕,娉娉婷婷地动他的少年心。她的长头发竟没扎辫子。一束披散胸前,一束披散背后。她的脸朝向他,分明的,是正在呆呆地定定地望着他。他发现女人们也都意味深长地望他,被望得一时心慌,立刻又低下头推起磨来……
他听到女人们这样议论“那灾星怎么穿得破衣烂衫的?头也不梳,脸也不洗?”
“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不知道呀?”
“真不知道。”
“刘家两口子不许她穿得干净齐整。到了晚上才许她梳头洗脸。本来命里就带着几分妖气投胎转世的,再许她着意地打扮自己,还不把咱们紫薇村河两岸男人的心都迷荡了呀?”
“就是!刘家两口子做得对!可不能让那个漂亮的灾星坏了咱紫薇村男人们的心性,坏了咱紫薇村的好声誉!”
“刘家趁早把她远远地嫁出去算了!”
“刘家不把她嫁出去,自有不把她嫁出去的道理!忘了刘家的小宝顺是怎么死的了?还不是被她命里的妖气克死的吗?刘家宁肯养着她,也不愿让她再去克世上别人家的儿子!……”
“唉,难得刘家两口子有这种普度众生的佛心!……”
卓哥明白,他的小琴姐姐是见人多走了。
这少年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强大的失落……
他常卧在河中那块大青石上做白日梦,梦想他的小琴姐姐有朝一日做了他的媳妇。他不怕她命中的妖气克自己,也根本不信那些鬼话。他愿意她做了自己媳妇以后,自己还叫她姐。他想象着自己和他的小琴姐在红磨房里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的种种情形,常如呆如痴,常不禁地徒自喜笑起来;想象着自己钓到半桶小鱼儿,抬回家去,见她斜倚家门正在盼着他回家,高兴地接过小桶,顷刻便麻利地收拾了鱼,熬出一盆鲜美的鱼汤。那是多么称心如意的日子呢?这梦想若不能成真,他没情绪上心地钓鱼。他已将那片红黏土地改造得来年可以点籽儿种菜了。这梦想若不能成真,他觉得来年夏秋收获再多的瓜菜也是没法儿欢乐起来的。在这少年的想象之中,只有和他的小琴姐姐一块儿在那片地上点籽儿一块儿收获,才可能是一种欢乐……
此时这少年就格外忧伤地怀念起他的父母来。父母如果活着,大概他的梦想也就不难成真了。他这么认为,同时也就更因自己从小是孤儿自悲自戚了……
这少年经常做着他的白日梦长大了两岁。他十八了,可叹他的“家”中连一面小镜子都没有。他起先完全是从女人们对他的态度的变化,才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少年了。她们不再像以前那么随心所欲地拿他寻开心了。她们在他面前都显得庄重起来了。她们的目光不再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地死盯着他了。她们的眼神儿里似乎多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惊诧了。她们跟他说话时的语调和口吻不再是大人对孩子式的了,而是大人对大人的了。客气了,客气得具有温柔的意味儿了。而且,不知为什么,她们自己常常会首先矜持起来,甚至腼腆起来。有时他憨憨地望着她们笑时,她们竟会微微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