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暴风雪 七(8 / 12)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6923 字 2021-04-06

的称呼?话中有没有讥刺和嘲讽?她无法否认这一点。

她讲完话之后,裴晓芸站起来说“我需要亲人,需要关心我爱我的人,但我不愿离开祖国,不愿离开北大荒!我相信在北大荒我会寻找到关心我爱我的人……”说完,便离开了会场。

欢送会没开成,人们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了她和曹铁强。曹铁强瞧着她,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也撇下她走了。就是从那一天,她意识到,她不但失去了爱情,同时,也失去了友情。他对她责备的话都不愿说了。

想到这件事,郑亚茹站了起来,匆匆朝团部走去。她要去找匡富春。她下了走的决心。“没有十字路口,”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对于我,只剩一种选择,离开北大荒。”她明白,曹铁强是不会离开北大荒的了。在昨夜以前,她和他既是领导着一个连队的两个合作者,又是生活道路上的两个竞争者。就像运动场上的两个竞走运动员,比的是在北大荒坚持下去的耐力和毅力。只有爱情才能改变他们之间这种关系,而爱情早已在他们之间死亡了。剩下的,只是怨恨,也许更甚,是仇恨。难道有谁可以原谅导致他所爱的姑娘死亡的人吗?即使他亲口对她说出原谅的话,她也不能相信。即使她相信了他,她也不能饶恕自己。离开,离开……绝不留下……要和匡富春一同离开,和匡富春一同。走在半路,她忽然放慢了脚步。她终于……站住了。她终于……转变了方向,她朝驼峰山走去。

她来到了埋葬刘迈克和裴晓芸的地方。她久久地站立在两堆新坟前。她在雪地上跪了下去。她用双手扒开积雪的硬壳,扒得露出了地面,十指在地面上使劲抠着。扒开的雪接受到阳光,化了。坚硬的地面潮湿了一点儿。她终于抠起了极小的一捧土。指甲裂了,十指鲜血淋淋,她却并不觉得疼。她双手捧起这一小捧土,缓缓地站了起来,虔诚地将土分撒在两座坟头上。

她在心中乞求“刘迈克,裴晓芸,你们饶恕我……”

团部紧急会议的内容,是她透露的。会前,马团长找她单独谈了一次话,指示她开会时要首先发言,表明态度,并答应她,如果想离开北大荒,全部手续包在他身上。趁团长出去了一会儿,她急忙抓起电话,将关系到知青命运的这一重要情况,告诉了在水利连当文书的表姐,敦促对方赶紧采取对策……

当她转过身准备离开时,发现曹铁强站在几步远处,正望着她。两人默默地对峙了片刻,她迎视着他的目光,向他一步步走去,走到他面前,说“你惩罚我吧,我请求你……”他摇摇头“不,我的拳头从来也没有落在悔过的人身上……”“打我吧,打吧,打呀!我求你……”泪水从她眼中流了出来。“不,我不能够……我知道,你是要离开的了。希望你,今后在回想起,在同任何人谈起我们兵团战士在北大荒的十年历史时,不要抱怨,不要诅咒,不要自嘲和嘲笑,更不要……诋毁……我们付出和丧失了许多许多,可我们得到的,还是要比失去的多,比失去的有分量。这也是我对你的……请求……”他说完这番话,注视了她良久,一转身大步走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又回头望着两堆新坟,双手缓慢地抬起来,捂住了脸……

老北大荒人的女儿躺在团部卫生院的病床上,面如白纸。昨夜,她骑马驮着裴晓芸狂奔到团部,半途便在鞍上流产了。马到卫生院门前,她便昏了过去,滚落地上……

她在流泪,为失去了没出生的孩子和女友而流泪。在情感和心理方面,她都已具有了细微悱恻的母性的特征。而此种从未承受过的悲痛,像轰击宇宙的大雷电,猛烈地横扫着她的内心世界。

工程连的知青们来到了卫生院里。他们在走廊里被医生匡富春拦住,不许他们进入病房。

“我只能允许两个人进入病房。”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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