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选章)第二章 3(5 / 8)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0073 字 2021-04-06

靴,而是棉兵团服,大头鞋,他们怎么会用这样一种目光瞧着我?幸亏靴子的高跟被踢掉了,否则我将会在他们面前感到无地自容的。

“我……我也是从北大荒返城的知识青年……”她几乎是怀着无比羞愧的心情,向他们声明。她本还想说一句“我是二团七营教导员。”但话到舌尖,又卷回去了。她明白,这样的身份,在这种情形之下,也许不讲更为明智。

他们的脸上,除了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之外,又呈现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她的声明并未起到她所希望起到的作用,并未能将她自己向他们那一方推近,也并未能将他们向自己这一方拉拢,反而在他们身上产生了相反的作用。他们仿佛视她为一个多年前就早已通过某种不正当的,甚至是不光彩的,可耻的手段达到了返城目的,如今在城市如鱼得水,混得非常得意的女知青了。她知道某些女知青当年为了达到返城目的付出的都是什么。她也知道知识青年们把她们称作什么——“乘海盗船返城的姑娘”,浪漫而具有惊险意味的说法,它的副标题是——出卖肉体。

她真想对他们大喊“我不是!我毫无魅力,难道你们眼睛瞎了?!”

她承受不住他们的目光,转身朝汽车看去。胡同太窄,参差不齐的院落使它更加窄。小汽车像一只倒行的蜗牛,速度非常之慢,还没有退出十米远。

“教导员同志,请您也让开路!”

穿破旧黄大衣,打了司机的那一个,粗野地瞪着她,用冷冰冰的口吻说出礼貌之至的话。潜台词是——好狗不挡道!

果然是七营的战士!也许和徐淑芳是一个连队的吧?她怎么死了呢?可怜的徐淑芳!而他们竟敢如此轻蔑几天前还是他们教导员的自己!如果是在北大荒,她一定要让他们明白,亵渎教导员的尊严该受什么惩罚!然而她默默地让开了路——历史在今天改变了她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此刻她只不过是一个挡住了他们去路的女人罢了!他们撇下她,一前二后,呈三角形队列,又踏着无声的哀乐行进。他们步行的速度要比汽车倒退的速度快,当他们与汽车之间的距离由十米缩短至两米左右时,他们不再超越这个距离了。小汽车被他们一尺尺逼退着。她跟在他们身后走,好像变成了这个队列的一员。车轮碾过那朵冻在路面的红花,将它碾扁了,碾脏了。他们的脚,一双穿大头鞋、两双穿棉胶鞋的脚,也从它身上踏过。她怀着怜悯看了它一眼。在她眼中,它仿佛刚才还具有生命,而现在已经死了。他们走至贴着金色“囍”字的大杂院门外,前导者站住了,两个抬花圈者随着也站住了。小汽车终于退出胡同,司机从车内探出头,喊“浑小子们,你们他妈的怎么没死在北大荒啊?!”他们仿佛没听见,两个抬花圈的看着那个穿黄大衣的,穿黄大衣的仰头望着门牌号。

院内比胡同的路面低很多。院门后有一道土岗,起到阻挡雨水灌入院内的堤坝作用。院内人家不少,房子低矮破旧,门户多而杂乱。院中央搭起了一座席棚,席棚下垒了一台灶。灶口火光熊熊,棚下热气腾腾。一个穿件褪了色的蓝套头球衣的小伙子,正从沸锅中提起一只鸡,不在行地拔鸡毛。她从阳台上看见的那几个孩子,以观魔术那种浓厚兴趣,在灶旁围了一圈。那小伙子一手倒提两只鸡爪子,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往下拔鸡毛,好像对付的不是鸡,是刺猬。他手上似乎涂了胶,拔下的每一根鸡毛都粘在手上,直往围裙上抹。拔一根,抹一次,脏围裙粘满鸡毛。院内弥漫着荤腥味,她一阵恶心。

新房在院子最里的一个角落,两个门斗挤住一扇倾斜的窄门。门上不但贴着金色“囍”字,两侧还贴着喜联。上联男才女貌天生一对;下联,亲爱和睦地产一双。横批妒极羡煞。

新房内传出一阵阵劝酒声,祝贺声,划拳声。

她站在阳台上时对“结婚”两个字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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