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选章)第二章 3(4 / 8)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0073 字 2021-04-06

棱角踢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那只靴子的高跟就掉了下来。他妈的样子货!她甩起另一条腿,照样又是一脚踢去,第二只靴子的高跟也遭到了同样下场。她觉得自己顿时矮了一截,同时获得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感。她想这种感觉就对劲了。她一瘸一拐地跑出院子,绕过高墙,向那条胡同跑去。跑入胡同,见司机正站在车旁,对那一组送花圈的“雕塑”指手画脚,斥骂不休。一组“雕塑”岿然不动。待司机骂够了,“雕塑”之一才动了起来。动的是穿破旧黄大衣的那一个。他的身体缓缓向右侧转,同时缓缓抬起一只手臂,然后猛地转正身体,向司机当胸一拳。仿佛一组分解动作,司机的上半截身子躺倒在车头上。两个抬花圈的,仍抬着花圈,仍一动也不动。好像他们果真就不是人,确是雕塑。司机也是个小伙子,当然不甘吃亏,转眼就扑了上去。两个抬花圈的,同时后退一步,分明是怕被两个打架的撞坏了花圈。

他们立刻又变成了“雕塑”,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他们的伙伴和司机打。“住手!”她喊一声,跑到了他们跟前。穿黄大衣的首先住手了,因为司机已仰面朝天倒在雪地上。她对他训斥“人给车让路,这是起码的交通规则,你们也太横行霸道了!”他乜斜了她一眼,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又用冰冷的目光虎视眈眈地钳着司机。他虽然比司机矮半头,但从他的脸上,从他的眼睛里,从他整个人身上充分显示出来的那种令人感到十分可畏的,预备痛痛快快大打出手,借以发泄胸中什么郁积仇恨的气势,显然对司机产生了比铁拳更瘆人的威慑。

两个抬花圈的,始终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但那种冷峭的沉默更加显得咄咄逼人。他们那种沉默意味着严厉的无声警告识趣点,要是惹得我们放下了花圈,那可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司机爬起,胆怯地看了他们一眼,恨恨地说“老子惹不起你们,躲得起你们!我忘不了你们的,后会有期!”穿黄大衣的又向司机跨近一步。她插身于二人之间,大声道“你太野蛮了!”司机慌忙钻入车,将车向后倒去。穿黄大衣的微微眯起眼睛,不屑一顾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她这时才发现,花圈的一条挽联上写的是兵团战友徐淑芳千古。

另一条上写的是兵团战友王志松哀挽。她的眼睛不禁瞪大了。徐淑芳?这个名字有些熟啊!对了!她想起来了,在她那个营,五连饲养班,有一个本市的女知青,名字就叫徐淑芳。一年半以前,那个徐淑芳顶替她男朋友的返城手续返城,团里认为这是违反原则的,不批。是她多次向团里打报告,多次亲自到团里各方面疏通,好不容易才为徐淑芳拿到了准迁证。记得当她将准迁证交给徐淑芳时,徐淑芳哭了,对她说“教导员,你是营干部中最好的好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徐淑芳的眼泪,徐淑芳的话,当时曾使她这位教导员受了多大的感动啊!“好干部”,这样的话她已经听腻了。但是“好人”两个字,却是她生平第一次当面获得的评语。她甚至认为,“好人”两个字是包容一切内涵的,对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例外的最高评语。

徐淑芳还对她说“教导员,我返城后一定经常写信向您汇报我在城市的工作和生活情况,不管我的处境怎样,任何情况下,我都绝不会丢咱们北大荒知识青年的脸!”

这些话,她今天回想起来,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徐淑芳后来却一封信也没有给她写过。

是重名?还是同一个人?

她不由得指着花圈向他们问道“这个徐淑芳,是三师二团七营五连饲养班的知识青年吗?”

他们,默默地,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地审视着她,不回答她的问话。

她觉得他们都很面熟,难道都是她那个营的战士?

他们对她的冷漠使她简直无法忍受。她暗想如果我穿的不是呢大衣,不是棕色皮

上一页 书页/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