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磨房 1(2 / 13)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7629 字 2021-04-06

不进也不退。它目光里有一种欺生的威胁。它想冲他叫,可是看出他一点儿都不怕它。它回头望望村子,一个人影儿也望不见,使它更加胆虚,不敢叫。

他蹲下,向它勾动着手指说“过来,再近前点儿。我也是紫薇村的,咱们认识认识……”

它朝他龇了龇牙,迟疑片刻,竟往前凑来。可是当他伸出手打算抚摸它一下时,它戒心万分地倏忽一闪,对他兴趣索然地跑了……

他望着它渐渐跑远,又想起了当年那条跟自己很亲的小黑狗。

他在心里说“黑子,黑子,你如今还活着吗?如果你还活着,该做老太爷,儿孙成群了吧?若见了我卓哥,你还能认识我吗?”

四十八岁的这个男人一阵悲怆,眼眶湿了……

紫薇村后,一山峙立,石阶高叠,直达八岭,岭上松林苍黛,遮掩着古老的庵脊。紫薇河将村一斩为二,左也百余户,右也百余户。河上的石拱桥,自然叫紫薇桥。村东村西,经桥去来。

卓哥自小是紫薇村的孤儿。他娘在他五岁时不慎失足落塘,淹死了。他爹在他六岁时死于水肿病。村人们可怜他,一合计,就定下了一条村规——河东河西,每户轮流收养他一个月,直至他能自食其力为止。乡下人视水肿病如瘟疫,唯恐疫气传染,殃及全村,将他家的两间房子一把火烧了。他这六岁的孤儿,从此便真真的无家可归了。他到了十六岁上就开始自食其力了。十年间,河东河西,他在许多人家住过。村人们都说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自己也这么承认。

村里有一间极其破败的透风漏雨的磨房。房是公房,磨是公磨。十六岁的卓哥,愧于再继续吃“百家饭”了,主动提出,请恩准他住到那磨房去。白日可为众村人碾米磨豆,以报村德村恩,晚上就住那儿,也算从此有了自己的家。村中几位老者一商议,都道这少年知恩图报,实在是个明事达理知仁知义的好少年,不但一致地点头支持,而且着实地夸奖了他一番。

于是十六岁的少年,从此便成了那磨房的主人。

磨房距紫薇村半里。前窗对河,后窗对山。那山不知含有哪一种矿质,每逢下雨,便冲下褐土,在磨房后渐积了一大片褐土地带。那土和起来很黏,用以抹墙,干后格外结实,不裂不掉。但村人们秋季抹墙时,都不动那片褐土。所忌的是,那一种深褐色,极易使人联想到棺材的颜色。他们却忘了阻止那少年用褐土修抹磨房的四墙。

他心中也没大人们的许多忌讳,脱光脊梁,甩开膀子大干三天,就将那磨房的四墙抹得平齐而光滑了。他又用三天时间修了房顶和门窗,于是那磨房从外面看去,很像是一个不错的家了。起码他自己是那么觉得的。但实事求是地讲,由于那一种老红抢目,抛开像不像棺材的颜色不论,与其说像一个家,还毋宁说更像一座庙。

正是秋季,村人们都忙于秋收。那几天里也没谁顾得上想着他,待秋收忙过了,人们自然都纷纷关心起他来,去到磨房那儿一看,但见那磨房已经改变了以往破败不堪的状况。夕照之下,老红色的四墙,似乎耀着红辉。

就有村中的长者捻着胡梢说“不妥,不妥。这孩子,怎么能用那红土抹墙呢?结实倒是结实,但颜色太不吉利了啊!”于是有好心人附和着说,应该劝那孩子自己铲了去,众人相帮着重抹。

有人摇头反对,说一个孩子嘛,心中本没忌讳的,我们大人们,又何苦用自己心中的忌讳去烦他呢?讳者忌也,无讳者无忌嘛!他毕竟是自己动手辛劳了一场,还是别让他落得个沮丧吧!红磨房就红磨房吧!……

大多数人觉得此话也在理。于是红磨房自此叫开。“磨房”二字前加个“红”字,反而叫着更顺口了似的。几天内,村人们替他架了张床,砌了灶,送来了水缸以及锅碗瓢盆什么的。架床时,他觉得那床大,自己不必睡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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