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卡 1(3 / 10)

梁晓声自选集 梁晓声 13776 字 2021-04-06

根本没失踪过——因为他爸爸狠狠打了他一顿,他一赌气,谁也没告诉,跑到他姨家去了。他发誓说他爸爸若再打他,他就真的“失踪”……

雪化了,天气一天比一天转暖了。春天翩翩漫漫地来到了,也来到了那久旷无人据说闹过鬼的院子。倒伏的枯蒿底下,钻出了翠绿的新草的嫩芽儿。一场连绵春雨润过大地,满院里最先开放的是“扫帚梅”。预先无人规划地垄,它们开得很野,轰轰烈烈开一大片。惹得我们一些孩子,隔“板障子”望着,总想采撷一大把。但却仅只是想而已,没人敢涉足院内。尽管院门半敞着……

转眼到了七月。“夜来香”也开了。晚上,习风送爽,在我们的院子里,都闻得到馥郁的香气。

于是大人们说,也不知那院子该归哪方管,要是能搬来户人这家住多好!走动熟了,讨把花儿必定是可以的。眼见那些花儿开野在院子里,无人侍弄,怪可惜的……

仿佛上帝要遂大人们的心愿似的,几天后,真的搬来了一户人家。

那一户人家东西不多。几件漆色很深、样式很古很沉重的家具,还有书架和书,书很多。

傍晚,又开来两辆小汽车。从没见过小汽车开到过我们那条老街上。半条街的人聚拢了瞧稀罕。男人们,甚至端着饭碗,边吃边瞧。女人们则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第一辆小汽车里钻出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两个男孩儿看上去六七岁,长得一模一样儿,可能是双胞胎。那女孩儿十四五岁,穿一件粉红色“布拉基”。一头乌黑柔发披散着。左耳上方,别一枚白发卡。我还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女孩儿。不,也许该说我从未见过那么高傲的女孩儿。不知是因为美丽而显得高傲,还是因为高傲而显得美丽,反正当时我自惭形秽到了极点,不由自主地往大人们身后缩,虽然她并未向人们望一眼,更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三个孩子穿得都非常整洁、非常体面。我们那条街上所有的男孩儿、女孩儿,就是在节日里,也不可能穿得那么整洁那么体面。

两个男孩儿一推开院门,便朝他们的新家奔去。那一位美丽且神情高傲的女孩儿,那一位宛如从童话故事里走到现实中来的小公主,怀抱着一只雪白雪白的长毛的大猫,矜持地、从容不迫地也往院内走。

“别跑!小心摔倒啦!”

她喊,嗓音甜极了。

第二辆小汽车里,也下来三个人。两个年纪相仿的女人,和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两个女人,年龄都在四十五六岁左右,都穿旗袍,一个穿玄紫色旗袍,一个穿藕荷色旗袍。穿藕荷色旗袍的,比穿玄紫色旗袍的,体态丰腴些,肌肤也白皙些。而穿玄紫色旗袍的,身材却略高些。两个女人,一个显得神情肃穆,不苟言笑的样子。一个显得品性和善,心慧德贤的样子。神情肃穆的是穿玄紫色旗袍的女人。心慧德贤的是穿藕荷色旗袍的女人。看得出她们当年准很漂亮。

那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头发剪得极短。剪得极短的头发,全白了。长得很瘦,瘦得形销骨立,但精神矍铄。他穿一套灰中山装,尽管已是七月暑天了,领钩却扣着。黑布鞋,白袜子,是个朴素之中透着尊严的气宇轩昂的瘦男人。

两个女人先下车。穿藕荷色旗袍的女人挽着穿玄紫色旗袍的女人。她们像那个高傲的少女似的,仿佛对街两旁的观望者们视而不见。几乎没停顿地便往院子里走。六十多岁的全白了头发的瘦男人后下车,跟随着她们。观望者们使他困惑。也使他不自在。走了几步,忽然觉着不对人们有所表示,说几句什么,是很不得体似的,迟豫地站住,转身向街道左边的人们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大躬。

“街坊邻里们,”如同江湖义士,他一抱拳,不卑不亢地说,“今后,我们就在此住上了!欢迎诸位来舍下做客。街道上有什么应尽的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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