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个满脸横肉的铁塔似的中年汉子推了一下,他连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汉子横眉怒目,凶巴巴地说“你想干嘛?想不想陪跪?!”
老教师站住了,这时候忽然有个十八九岁的穿套草绿色衣服的戴“红卫兵”袖套的高他一个头的学生冲过来扬手就是两巴掌,打得他鼻血长流,他认出了,他是学校的校霸杨明虎,已经打过好几个男老师了,他常嚷“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我把他打成狗!”于是,他的“队伍”越来越壮大,他在校内盯谁一眼,谁都怕得发抖……
“哈哈!”人群中暴笑了,只见老中医摇晃得太厉害了,再也支持不住,忽地往前扑倒,条凳翻了,人也翻了,半天趴着未动……周围安静了一点。
“老头子呀!……”一个头发雪白的剪短发的老妇人赶来了,边赶边喊,她到跟前,无力地蹲坐了下去,一把抱住老中医,将他上半身搂在怀里,他满脸是血,嘴里也是,他吃力地睁开眼,说“老太婆,我在呢,我没有事……”
周围人见老中医醒了过来,松了口气,骂了几句,散了。
第二天,老太太也被批斗了,说她是地主家庭出身,是地主婆!混乱中,有人重重地推她一下,她跌倒了,膝盖被跌破了,肿得厉害,走不了路,卧病在床,由他照顾,可现在……
老中医不想活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遭遇比解放前被绑架到土匪窝去还惨!
四十年代末,老中医半夜出完诊回家时被绑架,土匪头认出他来,将绑架他的两个小土匪各扇了一个耳光,后来留他帮山上的土匪看病,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呆了三天,回来了,口袋里还多了三块银元!他回家来,只说遇到急诊给耽误了,被绑架的事谁都没有说。也幸好没有说,说了只怕被安上“通匪”的罪名,早被枪毙了。
老中医越想越伤心,批斗他的人,他都认识,都到他们家出过诊,自己也救过不少人,可是……他们记得我的好吗?是的,在缺医少药的年代,我也常常无力回天,也时常感到自己是庸医一个,对一些疑难杂症,别的医生避之唯恐不及,唯有我心软,禁不住其家属的哀求,他们说救活了是我的功劳,记得我的大恩大德,一旦有机会,必将报答;死了也是半点不怪我,是病人该死……他们说的话作数么?这个世道黑白癫倒,还有我们的活路么?
老中医和老教师越聊越伤心。
他们觉得自己撑不到“天亮”的那一天,他们觉得生不如死!
小黑屋上方有根横梁。
小黑屋对面墙角有一条长凳,那是造反派“审讯”他时留下的。
老中医想老教师都进来了,自己还有什么指望?
俩人合计着,决定上吊自杀!
老中医哆嗦着解下裤腰带,他让老教师搬来长凳,搬到房梁下,帮忙抛过裤腰带,打好结。老中医站上长凳,低声说“老伙计,谢了!老朽先行一步!”
“好,我随后就来,我们结伴同行!”老教师说完解下他的扎了十几年的牛皮带,也抛过去,扣好成套绳了,于是站上早拖到二米外的长凳去。他老伴早两年走了,儿女也成家了,不怎么来往,他活着,觉得现在反而是累赘!
他看了一眼在挣扎的老中医,也正要把头往里套时,听到屋外有微弱的声音喊“游老师!游老师!”
他愣住了,倾耳听,是学生喊他,真的是他班上的学生,是学习委员倪家义!
他连忙抱住老中医的身子,费了番力,将他救了下来。